宠物洗澡间并不拒绝主人进入陪同,但空间不大,况且主人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热出一身汗,因此大多数主人都选择隔着玻璃在外间等待。
杜晓芙这丫头虽然抠门了些,但给宠物洗澡护理的手艺却没得说,再讨厌洗澡的动物在她这里都兴不起半分闹腾的心思。曾经有只名叫“见水疯”的猫,主人每次给它洗澡都会掀起一场人兽大战,辗转多家宠物店竟没一个人能伺候得来,直到它遇上了杜晓芙。后来那位贵妇主人高薪聘请杜晓芙到她家里去专门照顾那只猫咪,被婉拒后只好不辞辛苦从正北区带着猫咪往这儿赶,一周不落。
虽然对她的“晓芙姐”有些不满,但“懂事”的伊丽莎白并没有闹腾——毕竟老老实实洗完澡还有罐罐等着呢。
她在里间洗澡,苏观就坐在外间玩着手机。一般这种时候他会刷微博或者看电影,但今天有些不同……
罗总在部门微信群里说话了。
身为部门经理,罗香香那不苟言笑的冷淡个性使得她平日里和员工交流并不多,而群聊里因为有领导在的缘故,大家说话也不敢放开,这群一直冷冷清清的。
但相对而言,如果某天她在群里说了话,那代表她此刻一定心情不错。
起因是部门一个女孩问:“罗总你是在司空商城吗?我好像看到你了。”
于是罗香香回答:“是。正在和朋友一起逛街。”
逛街啊……原来她也会有这样女孩子的一面呢。
苏观不由得幻想起未来有一天,自己和罗香香如果成为了情侣,两人一起牵着手逛街的情景。
某种甜蜜的幸福感涌上心头,他捧着手机痴痴傻笑起来。
……说真的,看了感觉真可怜。
“你傻笑什么呢?”杜晓芙套着洗澡专用的防水服,声音隔着玻璃传了过来,“伊丽莎白,看你老爹那傻样。”
一般这种时候苏观会回一句“我要有她这种闺女还不如趁早卧轨去”,但今天他只顾着傻乐,连句话都没想着回。
这反倒让杜晓芙更加好奇:“别笑了,到底咋了?哪家美女邀请你开房去了?”
“没有。”苏观实话实说,“是罗总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杜晓芙手中动作一顿。
“……是那个罗总?你喜欢的那个?”她轻声问道。苏观差点没听清。
“嗯,就是那个。”
不知为何,浴房里的伊丽莎白突然以一种祭奠亡父般的沉痛表情注视着苏观。
而苏观浑然未觉。
杜晓芙停了几秒,霍然站起身来,留下一句“我去下卫生间”,也不管浑身湿透的伊丽莎白,就这么开门走了出去。
“哎,现在?”苏观迷惑地看着她,“可这马上都洗完了!”
“闭嘴,我乐意!”
杜晓芙以少见的强硬方式道:
“你可真是头猪。”
不等苏观反应过来,她又接着叭叭了一大通——
“我真是怀疑你到底是怎么一路活到现在的!你的脑子和年龄真特么是社会治安良好的明证!你知不知道就你刚才那通操作,我出去之后就可以直接帮你订棺材板儿了!你这个智商啊,跟猪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没有那个‘检疫合格,准予屠宰’的标签,否则往你屁股上一贴,直接就可以送去开刀放血了!”
苏观思考了十数秒才完全理解了她这番话语的意思。
他眯起眼睛:
“你是不是这辈子没挨过揍急的?你觉得你会两句人话我就不能收拾你了是吧?你个贱猫怎么好的不学光学坏的?我们人类的礼貌和教养你就不能稍微研究一下吗?”
“礼貌?”伊丽莎白想了想,“那行吧。”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您’可真是头猪。”
苏观与她对视几秒,平淡地笑了笑。他转过身去,把浴室门的插销插好,再度回身的时候,只见伊丽莎白从浴盆中一跃而出,用打滑的爪子疯狂地逃向角落里的塑料置物架。
“跑啊!”苏观呵呵笑道,“你咋不上天呢?”
“你、你别这么冲动!”肥猫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我一点都不冲动。”苏观微笑着接近她,“我现在就想坐下来心平气和地砍你几刀。”
“喊打喊杀有什么意思呢?有话好好说嘛!”伊丽莎白尖叫两声,眼珠一转,“哎!慢着!你总不会以为晓芙姐刚才是毫无理由就生气了吧?赶紧开动你的脑筋,想想女孩子在什么状况下会突然生气呢?”
这个问题抛得适时,苏观停住了脚步。
“是哦……”他自言自语道,“她到底为什么突然就——哦!难道说……”
一瞬间他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了啊……”伊丽莎白劫后余生的语气中掺着些许欣慰。
“我懂了!”苏观说道,“女孩子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的,对不对?”
伊丽莎白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表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半晌,她以一种英雄赴死般的悲壮语气说道:
“您可真是头野猪,纯种的。”
苏观撸起袖子,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按在地上,口中咆哮:“特么的要是这一顿收拾不好你老子就跟你姓!”
“你想得美!你以为斯图亚特这种高贵的姓氏谁都可以嗷嗷嗷嗷嗷疼疼疼疼疼疼疼救命啊苏观杀人啦哦不杀猫啦求放过啊大哥爹爷爷我再也不敢啦——”
“苏观!”
门外传来小财迷疑惑的声音。
“是你在里面吗?快把门打开!那是什么声音?你闲的没事跑到浴房里看小电影了么?”
从声音听起来,她好像已经回到了平常的样子,方才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浴房的墙壁只有一面是玻璃,此时站在门外的杜晓芙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虐猫事件。隔着门上装设的毛玻璃,她只能看到一道人影在浴室中晃动。
“……算你走运,回了家再收拾你。”
苏观在猫耳朵旁小声说道,终于站起身来,伊丽莎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苏观准备开门之前,她又从角落里走出来,神秘兮兮地叫住了他:“等一下。”
“我没见到你老公。”苏观低声说,“干嘛,你又犯贱?”
“年轻人别那么激动嘛!”伊丽莎白走到他脚边,“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晓芙姐为什么生气?要么这样,我帮你一把,我可以让她主动说出来。然后咱们刚才的事就一勾销,好不好?”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是真心实意不想看你们俩再这么纠结下去。”肥猫诚恳地说道,“放心啦,如果你感觉有什么不对,可以随时制止我嘛。”
苏观犹豫了。他看了看毛玻璃上的人影,又低头看了看伊丽莎白。
“……要是敢耍我,我出门就去买一袋黄瓜!”他小声威胁道。
“交给我吧!”伊丽莎白眨眨眼睛,“等下你什么话都不要说,全看我的!”
“苏观!”杜晓芙好像有点不耐烦了,“你干什么呢!快点开门!你要是敢在我的浴室里那个的话,我一定把你打到你妈妈都不认识哦!”
伊丽莎白示意苏观噤声。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嗓音说道:
“小财迷,其实我有件事情要向你坦白。”
说实在的,她模仿苏观的声音模仿得完全不像,倒像个刚干完两瓶二锅头的烟嗓子大叔。但隔着氤氲的水雾和一道门,声音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加上杜晓芙先入为主地认为浴室里只有苏观一个“人”,她当然不会多想什么。
“有屁快放。”小财迷豪放地说道。
“你知道我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么?”
门外,杜晓芙顿了几秒,然后发出一声做作的冷笑:
“不就是你那个罗老板吗?呸,暗恋狗!祝你爱到最后一无所有!”
苏观似乎隐隐察觉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伊丽莎白下一句话便已出口——
“不是的。我刚刚才发现,其实我真正喜欢的那个女孩,一直就在这里,就在我自己的身边陪伴着……”
杜晓芙一下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工夫,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一只手影搭在了毛玻璃上。
隔着那道门,苏观产生了某人急促心跳的幻听。
忽然间他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他又不是傻子,再怎么说他也是个阅片无数——当然指的是动画片和肥皂剧——的老司机,这种情况他要是再反应不过来就干脆c位出殡算了!
“那个人……是……”
门外传来杜晓芙发颤的声音。
伊丽莎白朗声说道:“她的名字就是——”
“死猫!”苏观用死亡一指按住了伊丽莎白的头皮,“给我闭嘴!”
“你确定?”伊丽莎白诧异地看着他,“都进行到这一步了诶!”
“不要擅自改动我的人际关系!”苏观低吼道。
看着他极度严肃的神情,伊丽莎白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
苏观大松一口气。现在的话,趁着没把话说死,杜晓芙即便有所误会,应该也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整理了一下被水汽湿透的衣服,伸手拔出了插销,把门开启。
……事后,苏观无数次地回想过这一个瞬间,也就无数次为自己的天真而懊悔不已。
他忽略了一个简单的事实。
猫是一种记吃不记打的生物。
犯贱是整个猫族的通病,改不了的。
就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身后的那只死猫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伊、丽、莎、白!”
此时,隔着门框中的空气,苏观与杜晓芙正面相对。
他看到了杜晓芙面上的红晕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谜一般的微笑。他听到了“咔吧咔吧”……像是捏拳头一样的声音。
伊丽莎白哼着歌儿默默藏到了置物架后面。
在这个一点历史意义都没有的瞬间,我们要宣布一件好消息和一件坏消息。
好消息是,苏观好像掌握了人人都梦寐以求的预知能力,精确地预知到了接下来三分钟将会发生的事。
坏消息是……他不知道自己三分钟后还有没有命在。
杜晓芙温柔地把他向浴室里推去,然后像他刚才一样,仔细地插上了插销。
苏观长叹一声,他决定最后来个拼死一搏。只见他伸手指向身后那只湿漉漉的橘猫,说道:
“我说刚才那些话其实全都是她说的,你信吗?”
伊丽莎白发出一声无辜而困惑的“喵”叫。
小财迷妩媚一笑,倾倒众生:
“我说你今天死不了,你信吗?”
片刻之后,浴室里传出了惨绝人寰令人发指的哀嚎声。
苏观,卒,享年二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