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鸢摸摸脸上的面皮，无奈苦笑。
青牙镖局隶属武盟旗下，背靠这棵大树不管是走镖还是运货都格外方便，鲜有不开眼的蟊贼上前冲撞。可这次与以往不同，镖队走镖途径的流、禹二州盘踞着大小各路强盗，称得上一句飞贼无数草寇遍野。镖头温良亲自押镖，如今到了禹州境内，平安无事。
温良收招撤步，将一口内气收归气府，在旁人看来便是做出了气沉丹田的姿势。抬手将齐眉棍递交给大徒弟，从二徒弟手中接过热毛巾擦汗。
“温师傅这身好武艺，佩服，佩服。”
众人鼓掌喝彩，吹捧中温良连连摆手。两个徒弟是乐开了花，手脚越发麻利，十分殷勤。
几匹马从北面驰来，临近壶口镇勒住马缰。
“二哥，”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呼喊一声，一夹马肚赶上前面的白净男人。两人并驾齐驱，粗犷汉子嘿嘿笑了两声：“二哥！探子来报，有伙客人住在咱裕隆客栈，是不是做了他。”
白净男人腰间挂着双刀，闻言眯起眼眸：“没几斤几两敢来西北走镖？找死吗。陈达，动动你的脑子。”
“进镇。驾！”
陈达抓抓脑瓜皮，却也不敢多说废话，吹口响哨被手下喽啰簇拥着闯入壶口镇。
裕隆客栈，由托塔山一个小头目打理，专门搜集来往客商情报。
伙计牵过马匹自去刷洗饮遛。
二楼雅间。白净男人将双刀取下，便闭目不语。陈达拎起水壶对嘴灌了两口，转头对着窗户咔出一口老痰，接着一顿骂骂咧咧叫伙计把好酒好肉招呼上。
苏府的管家找到温镖头，与他商量何时启程。
“唐鸢，我拜你为师，教我一招半式呗。”谢鹞顶着专属鸡窝出现在拆房门口，一手抓着一个鸡腿，脸上全是油渍。
唐鸢作势要踹他，谢鹞一个闪身躲到门后，不一会儿又有一个鸡窝探出来。
“唐鸢，你别不知好歹。实话跟你说，小爷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那些个武学宗师嘴里听到过的骨骼清奇百年难遇十……八只手都数不过来，他们腆着脸求小爷拜师的时候我鸟都不鸟一下……”
一根木头拌子劈头摔了过来，谢鹞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刚要探头又一根木拌子摔出来，溜了溜了。
小乞儿脚底抹油跑回庭院，在不怎么引人注意的角落蹲下，盯着下场镖师的出招换势。他很向往啊，就狠狠啃了口鸡肉。
“小兄弟看出什么没有？”
背后冷不丁有人说话实在吓人，谢鹞抓紧两个鸡腿转头正要开喷，等看到对方身上的行头时瞬间变成谄媚的笑：“这位大哥有何高见？呃……喏，请你吃鸡腿。”
谢鹞把鸡腿举过头顶，笑容灿烂。
“不用，”男人嗓音浑厚，他双手拢袖，眯眼瞧着两个镖师一来一往打得’旗鼓相当，‘由衷赞叹道：“这般功底不去瓦舍，可惜喽——”
声音不大，听的却真切。
下场的两名镖师互相对视一眼，一齐收手。其中一人直接喝骂：“大言不惭！”
对此，男人嘴角上扬。他缓步走下台阶，朝站在对面的两名镖师勾勾手。
…………
温镖头正与黎叔说要临时改变行镖路线，房门突然被推开，二徒弟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师父，不好了。有人闹事！”
看着毛里毛燥的弟子，温良眉头一皱。此刻二徒弟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僵直地站在原地，面色尴尬。
温良扭头看向一旁喝茶的管家：“黎叔，一起去看看。”
老人放下茶杯，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徒弟跟在两人身后，唯唯诺诺。
庭院这边可是热闹了，白净男人老神在在地站着，他脚边已经倒了五六个镖师，无人撑过三合。
大徒弟提过齐眉棍，死死盯着对方一举一动。
“你不行，扔了吧。”男人直言不讳道。
大徒弟一咬牙，挑灯势持棒打将过来。男人把眼睛闭上，入目皆是破绽，不忍直视。
见自己被小觑，大徒弟心底烧起一股烈火，却又因对手轻敌感到窃喜。眼见到近前，手中齐眉棍照着天灵盖打下。不想对方往前踏出一步，一拳递出打在自己胸膛，蹬蹬蹬后退数步。棒梢被男人抓在手中。不料大徒弟手腕一翻从袖中射出暗箭，不少人惊呼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甩头躲过，飞起一脚把大徒弟踹倒在地，齐眉棍落入手中。
大徒弟撑起身子，抬起手臂想再射一箭时被男人掷出的棍棒砸中肩胛，哀嚎一声，整条右臂垂下，大徒弟狠狠看去。
“孽徒！”暴喝声炸雷般响起，大徒弟身体一颤，脾气好如温良此刻已是怒容满面。
男人此刻已睁开眼眸，面沉如水。
交手切磋最忌讳的便是暗箭伤人。
二徒弟马成把师兄扶起来，此刻王锦浑身颤栗。温良看也不看一眼，他深呼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朝男人抱拳道：“这位英雄，孽徒所为是温某教导无方，请海涵。”
杨舒拍拍身上白缎：“无妨。是杨某一时技痒寻衅在前。”
“青牙镖局，温良。”
“托塔山，杨舒。”
…………
谢鹞靠在一堆木柴上摇头晃脑说着白天所见所闻，时不时朝唐鸢显摆一下宝贝袖箭，把得意写在脸上。
“说到底袖箭也不是你的。”唐鸢泼去冷水。
“才不是！”谢鹞像是被踩了尾巴，当时就炸了：“呸呸呸，姓唐的你胡说什么，无主之物小爷捡到就是我的，不知道不要乱讲哦，小心祸从口出。”
见唐鸢不搭理自己，谢鹞又凑过去贼兮兮地问：“唐鸢，你其实是个隐士高人对吗？很高的那种。厌倦了江湖上的儿女情长打打杀杀所以埋名隐姓对不对？”
谢鹞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想到某种可能兴奋不已：“然后你就遇到了我，不经意间发现我是练武奇才，于是决定考验我一段时间，再传授我顶厉害的功夫。我就知道。等我习武有成你就放我下山，要么是帮你解决点死对头，要么就是想让我闯出名堂的时候说一句家师唐鸢，好让你再威风一回。怎么，被我说中了吧。就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根本经不起小爷推敲，毕竟像我这么有慧根的孩子不多见。”
怀揣着武侠梦，谢鹞沉沉睡去。
唐鸢翻身坐起。房门被推开，一道黑影闪进来反手将门虚掩，后朝唐鸢拜下。
“弟子见过门主。”
“无需多礼，”早先得鹞鹰传信，唐鸢知门下暗谍尚存：“把杨舒一伙人的来路摸清楚，其他的一切如常。”
“是。”
剑门创立不足半年就引来正道联盟的围剿，可以说是昙花一现。至于围剿的理由，呼声最高的当属唐鸢走火入魔，江宗主深明大义，斩妖除魔捍卫正道；也有小道消息传是因为白仙子的缘故导致唐鸢、江临同门反目，江宗主把情敌逐出宗门，又带领正道剿灭对方才建立起来的门派。一时之间，众说纷坛。
动土山封山之后，白仙子所在的峨眉率先召开论剑。除了受邀的各宗派，估计会有不少江湖散人打着拜山的旗号来看热闹。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凌晨，一支镖队离开壶口镇。
“唐鸢，”出去小解的谢鹞急匆匆跑回来：“厢房里咋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啥时候走的？”
“天没亮就走，”唐鸢咬着馍不急不缓地告诉他。
“那你咋不叫我起来！”谢鹞气急败坏道。
“你睡的跟死狗一样，叫不醒。”
谢鹞哑口无言。
“赶紧收拾，我去把牛牵出来，赶得上。”唐鸢抬腿就走。
“我跟你一起去！”谢鹞叼着馍，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客栈门口谢鹞被人叫住，转头一看是昨天和温镖头交手的男人，叫杨舒，他记得很清楚。
杨舒瘦长膀阔，生的白净面皮，依旧穿着白缎，与昨日不同的是腰间多了双刀。牵着一匹白色骏马，温文尔雅。
“小兄弟是要去哪边？”
谢鹞咧嘴一笑，伸手指了指南边。
“二哥！”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壮汉牵马过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彪形大汉。
杨舒翻身上马，很有侠气的抱拳：“小兄弟，告辞。驾！”
陈达多看了一眼小乞儿，带着身后几骑跟上。
谢鹞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呆住了。
啪。唐鸢从客栈出来见谢鹞傻站在街上，忍不住过来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随手把一兜子馍甩给他，谢鹞一把抱住。
牛车缓缓动起来，唐鸢半眯着眼，谢鹞宝贝地护着干粮。
“唐鸢，刚才你没看到。昨晚和你说的杨舒，和温师傅打平手的那个，刚刚过去的时候和我打招呼来着，我觉得吧……哎哎哎，你别装睡啊！”
“哼，我就知道，你这是羡慕我对不对？”谢鹞自言自语：“放心，等小爷名满江湖荣华富贵的时候忘不了你，毕竟咱们是共患难的好兄弟，天大地大义气最大！”
唐鸢已经半睡过去，呼吸之间吐纳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