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医院的路途中,季镜通过许愿颠三倒四带着哭腔的回忆,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今天的事情是一场针对许愿蓄谋已久的校园暴力,只是由于出现了江景星这个不可控的因素,所以才会将事情浮现到众人的面前。
许愿性格温柔,人也文静,某次不小心撞到了学校里一个比较混的女生,她特别乖巧的道了歉,对方只看了她两眼,出声抱怨了两句之后也就没计较。
但好巧不巧,洛水一中期末考试随机分考场,那个女生碰巧坐到许愿的后面。
她一眼就认出许愿,按她的话来说就是“十七班的学霸,老师们捧在心尖上的人。”
那场考试里,那个女生动了不该动的歪心思,许愿隐忍着没有举报,但是她却被老师在监控里查到有作弊迹象。
她恼羞成怒,却丝毫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和老师在考场进行激烈的对峙,三言两语之下老师脱口而出:如果是老师不分青红皂白的话,为什么偏生针对你,而不是你的前后桌?
女生朝前看去,许愿恰好回头。或许是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太过于丢脸,怨恨的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临走前她对许愿说,你等着。
从那天开始,她就纠结一伙人,开始对许愿实施各种针对报复行为,比如说故意把她锁在自习室,比如说从后面推她下楼梯,再比如说今天,她纠集一伙人,要给许愿一些颜色瞧瞧。
“季老师,江景星真的是为了帮我,他没有打架滋事的,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动手的!”许愿哭着说。
季镜看着许愿一脸无助,那张天真的面孔上梨花带雨,她在莫大的后悔之中泣不成声。
季镜又转身看着在急救室里的江景星,鲜红的数字攫住了季镜的呼吸,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季镜垂眸抚着许愿的头,轻声安抚道:“我知道。”
下一秒她收回抚在许愿发上的手,在一片惨淡中拿出来自己的手机毅然决然的报了警。
这是明目张胆的校园暴力。季镜这辈子都不会容忍校园暴力。
电话挂断之后,季镜一只手揽着许愿,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一边轻声道:“没事了,我在。”
“别害怕,我在这里。”她低声对着许愿重复。
“我会保护你的。”
季镜在这起恶性欺凌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打给了江淮。
彼时江淮正在谈一个大单子,一听到这,立刻撂下手边的事情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
季镜看了看时间,估计他很快就要到了。
她处在这个充满压抑的地方,眼睛环视着周围熟悉的景象,脑海里突然就想到了当年发生的那些荒唐事。
那是发生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同样是在洛水一中,同样是这个抢救室,只不过抢救的人是她罢了。
季镜刚上高中的那一年,她十六岁。
她的母亲和父亲离婚许久,双方谁都不想要她,弃之如履,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她当时的处境再合适不过。
最终她被判给了母亲,法律上的判决并不代表着季母真的想要季镜,她被丢给了在乡下的姥姥姥爷。
她得以度过一段不是很快乐但很轻松的时光。
好景不长,姥姥姥爷相继去世,季镜无人看管,明明父母尚且在世,可是她却活得像个孤儿。
在当地居委会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之下,季母不得不把她接到自己身边,尽管此时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那天季母带着季镜回到她的新家,在那个无比陌生的房子里,季镜第一次见到了徐驰。
徐驰大她一岁,面容清秀却带着锋芒,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紧接着就移开了眼。
季镜看着季母对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孩子笑得讨好,她在旁边按着季镜的头,企图让她鞠躬:“这是徐驰,你的哥哥!”
季镜最终没弯腰,也没叫出来那声哥哥。
因为徐驰瞥她一眼,眼神里写满了凉薄和漠视,他对着季母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季镜对于徐驰并没有任何表示,她丝毫不在意徐驰的态度,反正这里对她来说也并不是家。
她的家在姥姥去世的那一刻就已经没了。
季镜就这样住进了徐家,和徐驰共处同一个屋檐下。
他们同在洛水,一个高一年级,一个高二年级。井水不犯河水,二人倒也相安无事,直到那件事情的出现。
洛水一中每次考试都会将学生打乱顺序重新排名,不论班级,不按成绩,全部随机重排,这是洛水遵循了许多年的老规矩了。
季镜高一期中考试的时候,后面坐的恰巧就是八班的大姐大李莎,整个一中最不学无术的人之一。
由于季镜的名字常年霸榜第一,照片贴在荣誉墙上,别人想不认识她都很难。
她们二人天差地别。
考数学之前,她试着和季镜搭话。
只见她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走到季镜面前叫她:“喂,季镜,一会把你数学卷子放到桌子旁边,给我抄一下,回头请你吃饭。”
季镜没有理她,甚至都没给她一个眼神。
这样的情况她碰见过不止一次,每一次都是她合上课本转身就走,这次当然也没有例外。
李莎在后面冲着季镜离开的身影大声的说:“别忘了啊季镜。”
她如此明目张胆,惹得在走廊里复习的学生纷纷侧目。
距离数学考试还有半小时结束的时候,季镜正在写最后一个答题的最后一个小问。
这道题目超纲,她思路出现了些许的偏差,第一遍的答案错了。
她眉心跳了几下,有些许的不适。
季镜伸手揉了揉额头,将注意力再度放到这道超纲题身上。就在她找到正确的思路并修改的时候,李莎开始踢季镜的板凳,示意季镜把卷子给她看。
季镜不理睬,也没有举报。
她全程都没说一句话,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将自己的凳子往前搬,加快了自己的答题速度。
五分钟后季镜停笔,将自己的试卷重叠在一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交卷。
考场的同龄人纷纷看着她低声感叹一句牛,顺带再瞥两下李莎,发出一声感叹的笑。
季镜连一个目光都没分给后面的人,在交卷之后直接走人,所以当然没有注意到李莎要吃人的表情。
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季镜依然高悬榜首,毫无悬念的拉开第二名五十多分,数学更是直接满分——她是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的人。
李莎看着年级排名想起来自己朋友对自己的嘲讽恨得牙痒,又想起来在考场上季镜如此的落自己的面子,她的嫉恨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了。
她自小被家里宠坏,原本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这一次当然也不可能去反思自己的错。
李莎很快就对季镜实施自己的报复。
季镜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直接被人从三楼推了下来,好在学校装有护栏,她只是磕破了头,并未因此丧命。
季镜在摔下来之后回望三楼,只见李莎的小跟班和她笑得一脸猖狂。
这样的事情李莎并非第一次做,她家里有钱,根本不在乎,哪怕事情败露闹到学校,她大不了赔钱给季镜。
徐驰和周念江淮一起路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围在一块的场景,里三层外三层,叽叽喳喳附带着一堆的讨论,看的人就心烦。
徐驰看着这个场景拉着他们转身就想走,他一点都没兴趣知道这些所谓的八卦,可下一秒他就听见了季镜的名字。
他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直到停在那里,听着周围的人和新来的同学描述事情的经过——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都围在这里啊?”
“季镜被八班的李莎从三楼推下来了。”
“八班的李莎???”
一个女生惊呼,而后声音很快小了下去,像是害怕被听到一般:
“她疯了吗?推学神干什么?她们八竿子打不着,学神怎么得罪她了?”另一个声音义愤填膺道。
“据说是考数学的时候学神提前交卷,没有给坐在她后边的李莎抄,她怀恨在心,恰巧今天出成绩,学神数学又是满分,她恨不过,今天就推了学神。”
“这也太狠了……”
徐驰没有听她们接下来在讨论什么,他满脑子都环绕着那句“被人从三楼推了下来”。
他在江淮和周念吃惊的目光下拨开人群,径直向季镜走过去。
他看着晕过去的季镜,又看着早已离去的李莎,眼里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念随机挤进来,看到眼前这副景象也吃了一惊,在旁边咋咋呼呼的:“这下手也太狠了!徐驰,这不得打120啊?这得按故意伤人处理了吧?”
江淮看着昏倒在地的人,快步走到她旁边蹲下,看着她不停流血的伤口,掏出来自己口袋的手帕纸去给她擦,而后在一片注目之下伸手抱起季镜前往校医室。
……
季镜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医院白花花的墙,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想起晕过去之前看到的李莎还有人群之中爆发出巨大的喧闹,再环视着周遭的景象,随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她见过太多的校园暴力,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卷入其中。
有些不安隐隐的围绕在她周围。
李莎不会就此停手,她也不会就这样算了。
季镜知道这将会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但是输的一败涂地的那个人,一定会是李莎。
周念在门外一进来看见的就是季镜坐着沉思的面庞。那双眼睛沉沉的,不带任何感情,像是里面住着万年不化的坚冰一般,此刻还带着些许的危险。
她像是一朵美丽而又裹满刺的玫瑰。
“呀,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周念浑不在意她周遭的气息,开口关心道。
季镜随着声音转头向她看去,看着来人一副陌生的面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
为什么在她的记忆里好像不记得有这样一号人?
周念看着季镜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眼里有些许的疑惑,突然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只见周念一拍额头:“嗐,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周念,高二理一的,你晕过去的时候我正好在场,我和朋友把你送到校医室,医生不在,我们就送你来医院了!”
季镜听到她的话之后,明显的松了口气。
吓死了,还真以为失忆这种狗血的桥段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呢。
季镜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友善一些的表情:“谢谢你,我叫季镜。”
“我知道,高一的小学神嘛!”
周念笑嘻嘻的:“你在我们年级很火的!”
这话季镜不知道该如何接,只是面色略显无奈的看着她。
好在周念也不觉得尴尬,一直在絮絮叨叨的,像是他们两个是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一般。
季镜半躺在病床上看着她在那里天马行空、手舞足蹈的说话,破天荒的没有感觉到烦。
偶尔有那么一个瞬间季镜觉得,好像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
有些人,命中注定就是会成为朋友。
季镜回到学校后,并没有去找李莎,她只是日复一日重复之前的生活轨迹。
她在等,等李莎沉不住气再次过来找自己的麻烦。
等一个机会,让李莎再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
季镜回到学校的前几天,李莎带着她的小跟班只是远远的观望季镜,看她丝毫没有要还回来的意思。
李莎以为季镜和之前被她欺凌的好学生一样不敢声张,自己默默的咽下这个哑巴亏。
于是她开始变本加厉,某一天晚上,季镜下了晚自习之后去了厕所,她余光瞥见了一个女生鬼鬼祟祟的跟在她后面。
季镜一眼认出她是自己班里的女生顾寒,平常沉默寡言,也鲜少见她和人来往。和季镜的沉默并不相同,她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霎那间,季镜明白了她们的想法——她们想要把她锁在厕所里。
季镜勾了勾唇角,不动声色的向前走。
果不其然,季镜刚进去厕所,就听见外间的门啪的一声锁住了。下一秒,灯也暗了下来。
季镜没有叫住顾寒,也没有问到底为什么。
她一点都不好奇她是否受了欺负,也不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无论顾寒有没有受到欺负,在她决定帮助李莎困住自己的那一秒,她的身份就已经从一个被害者变成了施暴者。
季镜那天晚上听着窗外的声响,从人声鼎沸逐渐变弱,到最后寂静无声,窗外的风偶尔经过,厕所里只有季镜微弱的呼吸声证明她还存在。
徐驰回到家后照样径直去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埋头写竞赛题到凌晨。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像是一副极为漂亮的画卷。下一秒,画卷放下了笔,转了转自己略显酸痛的脖子,拿起桌前的水杯起身去客厅接水喝。
他的大脑高速旋转,几个小时下来,他早已精力透支,口干舌燥。
徐驰路过季镜的房间,头一撇就看见已经灭了的灯。
他有些许的意外的挑了挑眉,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可思议:她今天居然睡得这样早?
这不像是季镜的风格。
徐驰没有多想,单纯的以为是季镜今天累了,毕竟她前两天刚出院,现在精神不太好也实属正常。
他悠哉的在客厅喝完水之后,往玄关处一瞥,突然就发觉出来哪里不对。
玄关处有季镜的拖鞋。
徐驰身躯一震,他想起季母在接季镜回来的第一天就交代过她许多遍,在家里一定要穿拖鞋,季母因为这件事情还责怪过季镜许多次。
此刻季镜房间里一片黑暗,她的拖鞋却还在玄关。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她并非是早睡,而是她根本没有回来。
徐驰想到这儿,觉得有些许的不安,又想起季镜前几天被人从三楼推下来的情形。
他无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玻璃杯,细长的指节骨泛起的白色表明了他没有说出口的担忧。
下一秒他把玻璃杯随手一放,快步去了书房查今天的监控。
徐驰看着屏幕上时间飞速流逝,季镜始终没有出现,他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季镜确实没有回来。
他一双眼眸冷淡看着监控里的季母悠哉游哉,浇花品茶好不自在。
从头到尾,季母都没发觉季镜没有回家——她根本不在意季镜,甚至没有自己一个外人关心的多。
徐驰得到这个结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凉。
有什么东西他一瞬间想明白了。
他隐约明白为什么季镜是这么冷淡且不讨喜的一个性格了。
可这个情况也容不得他多想,每一分都意味着她有遇到危险的可能。徐驰大步出了书房回到自己的卧室拿起外套就要出去。
季母听见客厅的响声起身出来,看见徐驰穿戴整齐,一幅要出去的模样,她下意识关切道:“小驰?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徐驰看着她面上一副温良贤淑的模样,再想起来刚才的监控,觉得她虚伪至极。
他一点也搞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自己的亲生女儿毫不在意,却对他这个继子殷勤至极。
可他对季母依然抱有一丝的幻想,试探着出声询问她:“是很晚了,你知道季镜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吗?”
季母听到徐驰的话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甚至笑了一下:“她可能回她姥姥家里去了。”
“你不用担心她小驰,快去睡吧,明天还要去上学呢!”
徐驰所有的期待都被她这句话打的支离破碎,他心下一片荒谬,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你真是……”
他不再和季母纠缠,推开门转身就走。
深夜早已经没有的出租车了,大家差不多都收了车回家休息,徐驰在路上等了许久依旧没有打到车。
无奈之下,他只好转身回到家里拿出来自己去年买的摩托车的钥匙。
他一边走一边打给高一年级主任——还是季镜上次出事的时候他留下来的手机号。
-——嘟——嘟——嘟——
徐驰腿一伸撑起车,电话音还在继续响着,这么晚,估计那边的人早就深入梦乡了。
——嘟——
他单手带上头盔,拧开了钥匙,发动机的声音响彻小半个别墅。
下一秒,电话终于被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带着数不清的困意,可依旧礼貌的说道:“您好?”
徐驰双脚拄地:“李老师您好,抱歉这么晚了打扰您休息,我是高二理一的徐驰。”
他表明自己的身份,而后不等对面出声,紧接道出自己打电话的原因:
“我的妹妹季镜今天晚上没有回家,我怀疑她被困在了学校。”
“季镜没有回家?”李主任听到季镜的名字瞬间清醒了。
这姑娘可是洛水一中的金字招牌,她参加的比赛从未有过失手,说句不客气的话,她前途不可限量。
他想起来前几天季镜刚出事,也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的声音开始变得严肃:“好,徐驰同学,你别着急,我这就去学校,联系保安调监控。”
“麻烦您了李老师!”
徐驰停了一下,紧接着道:
“李老师,我怀疑和上次她在三楼摔下来有关,但是当务之急是首先确保我妹妹的人身安全,如果事情真的如我想的这般……”
徐驰没有继续往下说,成年人的世界都是点到即止话说一半,对方能走到主任这个位置,他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他想说的话。
他挂掉电话,骑着车就往学校方向开去,油门加到最大,他甚至能感受到风的撕裂程度。
冷。冷的不像话。
……
徐驰赶到时,李主任正在和保安一起调监控,他们一起看着季镜和一个女生去了厕所,一起看着那个女生独自出来,一起听见了季镜砸门的声音,一起看着声音逐渐无力直至消失。
李主任和徐驰不约而同的握起了拳,当猜测变成事实,画面带来的冲击力远比想象的大得多。
他们二人起身就走。
保安匆匆的跟在后面解释:“我巡楼的时候厕所旁边摆上了维修牌……”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许的失职,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
索性不再为自己辩解,加快步伐走到两人前面,拿着手电为两人开路。
徐驰走到那个厕所的时候,手有些许轻微的发抖,他自己都没发现,还是保安不停的安慰他:“小伙子,别害怕,你妹妹会没事的!”
可是下一秒厕所的门打开,徐驰就看见季镜晕倒在地上——乌黑的头发在泥污中铺了满地,苍白的面容显得她像是一具破败的尸体。
他快步的冲过去,将季镜上半身揽在怀里,一抬眼,就看到了门上的脚印,全是鞋尖一下一下踢出来的。
那个瞬间徐驰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呼吸一滞,心脏都好似骤停了一下,而后血液全部回流到大脑,冲击的他缓不过来气。
他声音沙哑,眼眸中的怒火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徐驰在一阵巨大的眩晕中抬眼直视着眼前的男人:“李主任……”
李主任也看到了和徐驰相同的场景,此刻那些替李莎开脱的话语怎样也说不出来了。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驰不再看他,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他要学校给出一个明确而又具体的交代。
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缓解的余地。
是,他确实是在听到季镜失踪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陪徐驰来现场确保季镜的安全,但是等找到季镜之后他率先想到的不是季镜遭遇了什么,季镜会不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
他想的是学校的名誉。
徐驰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明白了季镜为什么沉默。
生而为人,时时刻刻充满着无力感。这种无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而后深入骨髓。
和谁说?怎么说?说什么?
有人会听么?有谁会在意吗?
徐驰抱起季镜起身向外走,这一刻他理解了季镜所有的苦和遭受过的痛.
他不在是那个冷漠而又高傲的徐驰,他情愿的收起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刺,主动消弭了自己对季镜的一切偏见,心甘情愿的成为季镜的亲人。
异父异母的,没有任何血缘的哥哥。
季镜再一次在医院里醒来,她看到了熟悉的白墙,消毒水的气味再次侵略她的感官。
她记得自己故意踢了好久的门,在确定这门不会被她自己破开之后,就停止了这个行为。
而后她就靠在厕所的墙上准备凑合一夜,可厕所实在是太黑了,她莫名的联想起来小时候季母把她揍一顿之后关进小黑屋的场景。她害怕的浑身都在发抖,而后……
而后她再一次醒来,就又到了医院。
季镜想到这,开始环顾四周,刚把目光从天花板上移开,紧接着就看到了徐驰。
不得不说,他生的确实好看,不说话的时候像个赏心悦目的花瓶。
不过……他怎么在这?
季镜心头有着些许的疑惑,他俩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难道徐驰还能注意到她没回家大晚上的去学校找她??
季镜完全没想到这就是真相,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幼稚的可笑,她不由得笑出声来,让她和徐驰和解还不如做白日梦来的直接。
下一秒,花瓶悠悠转醒,和季镜四目相对。
季镜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季镜:……
徐驰看着季镜瞬间僵住,在心里觉得她也没有想像中的一样不近人情,不由得心下就软了一些。只是二人乍一交流,他不太习惯,面上依旧冷硬:“醒了?”
他没问事情到底是怎样发展成这样的,他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醒了,甚至没有期待季镜回答的意思,可是季镜就是听出来了一丝的关心。
她皱了皱眉,怀疑自己在厕所待了一夜是不是脑子都不好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徐驰怎么可能会关心自己?
“嗯……”
“行,那我走了。”徐驰又恢复到那种不近人情的样子。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
但是又哪里都不一样。
“嗯。”
“明天周念会过来陪你!”徐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又说道。
“好。”
“走了!”
徐驰不再看她,丢下两个字,径直走出了病房,三两步离开了医院。
没过多久,一个略显高大的身影返回来,径直走到护士站,对着值班护士请求道:“可不可以麻烦您多照顾一下A212病房,三号床。”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再也没有任何的停留,转身离开了医院。
徐驰走后,季镜看着自己身上的病号服,觉得挺有意思的,一个月进来医院两次,还都是因为一堆破事。
出息。她心想。
季镜的床位靠窗,此刻虽然拉着窗帘,可是隐约也能感受到天正在亮起来。
这个结果比季镜预想的要好,她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关一夜。
她算作准了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也预想到自己可能会想起来往事。
只是没想到自己对过去的恐惧程度依然不减,也唯独没有想到徐驰会来。
这样也好。
季镜低眉心想,就让李莎再自在两天。
她翻了个身,觉得冷,又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直至盖过肩膀才作罢。
周念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季镜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在被子底下蜷缩成一个圈,只露出一个头来。
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头都皱在一块,像是解不开的死结一样,惹人心疼。
周念走过去在她病床前坐下,看着她的睡颜,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这帮人真是造孽,就因为一点小事,把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折腾成这样。
季镜听到动响,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周念。她醒的太快,睁眼又急,此刻眼前一片发黑。
周念看她抬手捂了捂眼睛,难得的没有叽叽喳喳,只是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不去上课么?”季镜拿着杯子问她。
“还早呢!先过来看一下病号。”
季镜闻言笑了下:“这算什么病号?”
“都在医院躺着了还不不承认自己是病号呢?”
“……”
季镜不接她的话了,开始转移话题:“能帮我问一下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么?”
“医生说了,明天。”周念回答道。
“镜儿,你以后千万小心点,这次是把你锁在厕所,下次呢?谁知道她们下次能想出什么鬼主意来?”周念忧心道。
“嗯……,我知道了。”
周念看她这样,叹了一口气,平时写作文洋洋洒洒几千字都不在话下,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个时候,校园暴力这个词还没有开始流行,但是这种行为却早早地出现,并且总是以朋友之间的玩笑被轻描淡写的掩盖掉暴力的本质。
季镜出院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和她同班的那个女生,而李莎她们也略微收敛,不再有身体上实质性的欺凌。
她们带给季镜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暴力。
她们总会在季镜耳边骂的恶毒,贱人之类的词不绝于耳。
她们企图攻破季镜的精神防线,从最基本的思想上面来打垮季镜。
可是她们不了解,这是季镜。
从小到大,对她相向的恶语比学校里的要难听千百倍,季镜连那些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这种小儿科?
某一天周念过来找她,听到外面的谣言诋毁,气的她眼都红了,她颤抖着要去找那些人理论,季镜拉住她摇头。
她并不想让周念卷进来,这样只会给周念徒增烦恼,没有任何意义。
反正这些破事即将结束——
季镜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她们下一步的动作。
高三年级即将迎来毕业汇演,季镜作为高一年级代表人物,需要上去献花,并且和学长配合完成薪火相传的毕业仪式。
季镜永远都记得那天,天气很不好,天空中的云阴沉的马上要坠下来一般,看的人心生畏惧。
当一个陌生的人来通知她去学校大礼堂的时候,她正坐在教室里写那道数学题。
她很久都没写过这样难的题目了,思路跑偏了一次又一次,偏生笔还断水,字迹有一搭没一搭的,让人心烦。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那么好的预兆。
季镜看到人来叫她,停笔向外看去。
那人眼神游移,不敢与她对视,明明语气很正常,却因为她的行为显得有一丝的心虚。
来了。
季镜垂眸,把笔一摔,凳子猛然往后移,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
一时间所有人都往她这儿看来。
她在一阵瞩目中径直走向门外的人,她长相本身就偏冷,再加上此时的天气,整个人的气势都更冷洌了。
真他妈没意思。
季镜心想。
她往窗外瞥了一看,看着即将来临的狂风骤雨,又转回去接着走到门外,对着那人扬扬下巴:“走吧。”
今天是个阴天,她又遭遇了许多不顺,一切的预兆加在一起显得都不是那么多好。
不过,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怎么觉得学神今天特别冷啊……”一个男生在旁边小声的对着同桌说道:
“虽然她平常也面无表情,但是状态明显就是不同了吧……”
“是有点……”他同桌也迟疑的挠挠头:“可能是因为天气的事儿?”
“哎……”
季镜在路上垂眸走着,偶尔会抬眼看看前面的人,她实在有些反常——
那个女生转过身来,几次欲言又止,急得都快哭了,一个劲在抠自己的手,直到自己的手被抠出了血迹,她都没有停下来。
她的步伐越来越慢,直到慢慢停住。
此刻距离大礼堂还有很远的距离。
季镜抬头看她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女生开始掉眼泪,她平静的问她怎么了。
“季镜,你快回去吧……”那个女生哽咽,说:“对不起……”
“我骗了你,不是老师要找你去大礼堂的,是李莎——”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你快走吧……她这次不会放过你的。”
“我偷偷听见了她们的讲话,她们说要把你的右手打断,让你再也写不了字。还说……要拍你的照片,还要找人来侮辱你,说一定要让你在学校里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她几乎说不下去了,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陷入到一种极大的痛苦之中。
“你快走吧季镜……”
季镜盯着面前的人颤抖着的身影,她知道这一去不会轻松,可是却没想到面前的女生会对自己坦白,季镜看着她笑了,她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不知道……”那个女生哭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这么优秀,你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被这种人毁掉……”
季镜将自己兜里的纸巾掏出来塞到她的手上,动作不算温柔,冷淡的嗓音里有着一丝别的什么东西,那是被关心之后的哽咽:
“可是,我如果走了的话,你要怎么办呢?”
那个女生依旧在哭,她明知道自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季镜,自己就会遭殃,甚至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可是她还是选择告诉季镜。
即使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做了。
季镜摸了一下她的头,像是鼓励她的勇敢一般,她轻声道:“很快就会结束了!”
“如果以后再有人欺负你的话,就去高二理一找徐驰——”
“告诉他,是我让你来的。”
季镜难得的露出来一个笑容,在那个女生的挽留之下朝大礼堂走去。
她在这一路上,在脑海里快速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荒唐难言,没什么好留恋的。
那个女生拉不住她,看着她的背影跺了跺脚,咬着牙转身奔去高二理一
-----她不能眼看着季镜出事。
徐驰在教室写理综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整个人被一股说不上来的烦躁笼罩着,他放下笔,细长的手指搭上了自己的太阳穴,还没按两下,就听见有人哭着冲进他们教室,直奔他的桌前——
“徐驰——”
徐驰睁开眼,看见一个女生跌跌撞撞的朝他奔来,可是徐驰并不认识她。
他的眼皮突然就跳了两下。那是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快去找季镜——”她整个人大口喘着气,面色通红的急促道。
“快去大礼堂找季镜!”
徐驰看见那双搭在自己桌上的手,鲜血淋漓,上面全都是被她自己抠出来的血迹。
这足以见她告诉季镜真相的时候内心经历了多少的挣扎,而她又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徐驰听见她的话之后仿佛被触动了身体里的某个开关,整个人腾的一下站起来看着她:“你说什么?”
那个女生抽泣:“来不及了,快去大礼堂找季镜,李莎——李莎——”
她浑身都在颤抖,接二连三的冲击让她缓不过神来,只一个劲的重复着让他去大礼堂找季镜。
到最后几乎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徐驰看着她的眼睛通红,直觉不好,叫了声江淮,江淮在那个女生来到班里就知道季镜出事了,他在那个女生说出来地点的第一刻就直接就往外冲,像是用尽了此生全部的力气一般。
周念从前面过来,拿着碘伏心急的给她消毒。
然后拉起她匆忙的去追徐驰和江淮。
高二所在的遥思楼距离学校大礼堂并不远。
徐驰和江淮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几个男生围在一起,想要撕季镜的衣服,李莎她们坐在旁边拿着手机录像,甚至在叫嚣要将季镜扒光了放到网上去。
徐驰生平第一次感到这么的愤怒,下一秒,他的瞳孔放大——
季镜躲到角落里,摸出来一个钢管,径直的砸向了离她最近男生的头。
“嘭——”
这声顿响传到在场的人的耳朵里。
后来的徐驰想起过这个画面许多次,按照当时他们之间的距离来说,他是绝对听不到声音的。
可是徐驰却真切的听到了那声悲鸣似的顿响。
出手狠绝,当下见血。
旁边的人被她发狠的眼神给慑住,一时间居然没了声音。只是呆愣在那,看着季镜不可思议。
她居然真的下死手。根本不在乎人是死是活。
那群人反应过来这个事实之后有一瞬间的退却之意,可是抬头看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又觉得她无论如何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他们再次围住季镜,将她围困在里面。
徐驰飞快地冲上去将那几个人拉开,他只身挡在季镜面前,怒视这群人,而后再也忍不住的和他们打成一团。
他自小就学格斗,每一下都是经过实战出来的,自然不和他们玩虚的,即便他们人多,可在徐驰这里依旧占不到上风。
局势很快一片混乱,季镜又摸到了那根被事先藏好的钢管。
那是她来大礼堂之前,那个陌生的女生提前藏好的,在她让季镜来之前就已经提前藏好的。
她早就过够了这种被欺凌,被摆弄的日子,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情,就算没有季镜,她也迟早会和李莎同归于尽。
而此时李莎已经被吓住的呆愣在原地,季镜一步一步的走到她面前叫她:“李莎——”
“你觉得,欺负别人很好玩吗?”
“顾寒,我,还有叫我来的那个女生,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你真觉得,我怕你么?”
季镜露出来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在一片混乱中,这个笑容甚至能称得上有趣。
“想打断我的右手?让我再也写不了字?”季镜一步步逼近,她和李莎一起往后退去,走到高台之前伸手——
“嗯?”
下一秒,季镜的钢管径直落到李莎的左手上,二者隔着皮肉相撞,发出嘭的一声钝响。
“啊——”
紧接着,李莎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大厅。
她抱着自己的手腕叫的撕心裂肺,季镜在她面前蹲下拿出来湿巾擦掉自己的指纹,将它塞回李莎手里:“礼堂的监控早就坏掉了,这一点你心知肚明,否则不会明目张胆的叫我来这儿。没人会相信你的手是我打断的。”
“可是你手机里的视频会被发出去,大家都会知道,是你想找人来侮辱我。”
“比起来我打断了你的手,大家更愿意相信,是你自己打断了自己的手腕以此来逃脱对其他同学实施欺凌的罪名。”
季镜的余光瞥见飞奔而来的教导主任和校长,转过身去看着她。
“李莎。”季镜轻声呢喃,她的面上甚至透露出一丝的轻松,像是一个濒死的人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的那般:“要结束了。”
说罢,她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握着李莎的手径直把自己推下了高台。
她对自己下了狠手丝毫不给自己留余地,一心想将自己置于死地。
置死地而后生。
江淮看着季镜在高台上径直跌落,瞳孔放大,那一瞬间周遭的声音不约而同的全部消失掉——
——砰——
声音不大,但是震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场校园暴力的见证者。可是那些施暴者的证词永远不会有人相信了。
比起来真相,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个带有悲壮意味的惨烈的后果——
高一一班的学神季镜因为拒绝帮他人作弊,被三番两次的校园欺凌,直至被人推下高台昏迷不醒。
那一天的闹剧直至多年后还依旧被人们所提起——
现场一片混乱,领导们疯了一样地打急救电话,120很快的来到现场拉着坠下高台的季镜前往医院急救。
紧接着110也来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许多参与到这件事中的人。
包括徐驰和江淮,包括周念和那个阻止季镜去大礼堂的女生。
季镜许久没来上学,没人知道她是否安好,最新的情况是怎么样,那一段时间,甚至有谣言在传她去世。
她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分毫的消息,如果不是学校光荣榜上还挂着她的照片,大家都会以为她的存在是一场梦。
一片恐慌之下,高二年级的风云人物徐驰进了警局,揭发这段时间里李莎对季镜所做的一切。
那个女生作证,李莎在学校里对十几个性格安静的女生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欺凌,再加上当时遗落在现场被当成证物带回去的手机,这个罪名,李莎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
李莎的家人疯狂的找关系为她疏通,甚至给这场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开出了一个天价数字,可是没有人答应。
人人都在庆幸的同时也都在惋惜。这件事情很快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风言风语迅速传遍了洛水。
他们为什么不私了?傻子,缺心眼,事情已经发生了。
这样的话,几乎出现在每一个人口中。
未曾亲身经历的人只看到了这个天价数字,无人关注这些受害者心里的伤痕。
没有人询问过他们这段时间遭遇的创伤是否愈合,午夜梦回时分会不会突然惊醒,夜里能不能睡得安稳,走在曾经熟悉的校园里的时候会不会产生恐惧。
他们只会说:“小孩不懂事。”
“闹着玩呢。”
“这就是一个意外。”
“有钱不要,傻子。”
季镜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期间她经历了数次手术,顺利的活下来。
警方找她问讯情况的时候,事情的真相早在其他人的口中被还原出了个大概,只等她醒来。
他们在病房里呆了很久,事无巨细。除了高台之外,她将一切都对着警方坦白,包括钢管的事。
临走的时候,为首的警官看了她许久,眼神中的情绪复杂,他惊叹于这个女生的勇敢和坚韧,却不赞同她孤身赴鸿门宴,可他还是对季镜说:“早日康复。”
季镜垂眸:“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两个月后,季镜回去正常上课,高一一班依旧留有她的位置。
这两个月经历了数次月考,她的位置依旧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变化。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任何事,而她也依旧是那个冷淡的季镜。
即便她这么长时间没来上学,可期末考试依旧是第一,她的姓名和照片高悬在光荣榜上,令人望其项背。
一转眼,高一就要结束了。
李莎的事情最后依旧不了了之。
她到最后,即使罪名确凿,可依旧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未满十八岁,不判刑。
事情好像就此告一段落。
她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她不是小孩子了,她都明白。
如果……她没有撞破季母收钱的话。
或许她能够容忍这样的一个结局。
如果她没有撞破季母收了李莎家里的钱背着她进行私了,她就不会去找季母对峙,也就不会知道季母和季明方商量好让季明方带她去北城。
如果她没有撞破季明方打电话给他的同伴说要把她卖掉,她就不会在季明方提出带她去北城的时候拼命地挣扎反抗,以至于季明方对她进行殴打。
如果她没有被那对陌生的母子救下。
如果……
……
季镜想到这里,手微微发抖,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排解出胸中的郁气,这口气在她胸口郁结了许多年,始终吐不出来。
吐不出,咽不下,如鲠在喉,恶心至极。
坐在她身边的许愿整个人依旧在发抖。季镜摸摸她的头,将她揽进怀中无声的安抚着她,好像透过这样,就能缓解许愿的害怕一样。又或许,她在透过许愿安抚着别人。
她们一起坐在手术室外静静的等待,等江景星出来,等医生的叮嘱,等江淮赶来,等警方调查清楚一切,公布这场闹剧的真相。
等正义。
江淮匆匆赶到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年轻的女教师低眉安慰着身边不停哭泣的女孩,她周遭的疏离破碎感不再强烈,整个人的刺因为这个女孩消失之后反倒变得特别温柔。
季镜的手不停的在抚着年轻女生的背,试图帮她稳定情绪,可是她自己却神色放空,像是在回想什么。
江淮放慢了脚步,走到她们面前,无声的同她们一起等待。
季镜看着眼前的锃亮的鞋,一抬头就看见了江淮。
她张了张嘴:“江先生……”
可她除此之外却说不上来任何话,她没有保护好江景星。
事情的大体经过在江淮赶来的路上时已经听季镜说了。
此刻他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应,对着季镜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下,示意自己听到了。
“别害怕。”他对着季镜说。
季镜仰着头望进江淮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情绪,镇定之下藏着心悸,遗憾,后悔,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庆幸。
江淮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之后,看向旁边的许愿,他似乎发现许愿情绪更加糟糕一些,转身主动和许愿说起话来:
“许愿是么?你没事吧?受伤了吗?”江淮柔声问道。
许愿红着眼睛看他:“我没事。”
“江叔叔,对不起,都是因为我……,都是我不好。”
江淮看着女孩浑身写满了愧疚和自责,不由得摇头否认道:“不是的,许愿。”
“这件事错不在你。你也不必为此感到不安和愧疚”
“我很庆幸你能没事,我觉得景星也一定这样想。”
江淮看着面前自责的女孩认真的说道:“你现在平安无事,就是对景星最大的安慰,而那些伤害了你和景星的人,自然有警方去处置。警方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他低声安抚许愿:
“对于景星受伤,我反而为此而骄傲——他没有袖手旁观这些不好的事情”
“况且如果景星袖手旁观的话,任由悲剧发生的话,那他就不是江景星了。”
江淮笑着反问许愿:“不是吗?”
许愿看着江淮蹲在自己面前,目光平和且诚挚,眼里带着些许的安慰,他并没有觉得江景星做错什么。她一瞬间就能明白了。
为什么江景星是如此热烈的江景星,为什么他身上总有别人所不具有的真诚和勇敢,为什么江景星敢反抗那些不好的事情。
这一刻,许愿在江淮的身上找到了所有的答案。
“江叔叔,谢谢你……”许愿的声音沙哑,一听就是哭了很久。
江淮摇摇头,站起身来:“不用谢。”
他试图缓和现场沉重的气氛:“我当年上高中的时候比起来景星,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他看着季镜一字一句道。
季镜看着他清俊沉稳的面容,那双眼睛闪着某些名为回忆的光。
季镜完全想不到他还有这样桀骜的时候。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也是,谁没有过年少呢?
江淮站在那儿看着季镜和许愿互相依偎着,他看着急救室外亮起的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们就在外面耐心的等,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更长,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得永恒,太过漫长了。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
“请问你们谁是病人家属?”年长的医生出声询问,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他们的心有一瞬间的停跳,季镜的手不自觉的发抖着。
江淮呼吸一滞,快步的走到医生面前:“我是!”
“我是病人家属,医生……”江淮深吸了口气:“请问……”
他停住了他不敢继续往下问。
“手术一切顺利!”医生看出来他后面没敢问出的话,主动说道。
——呼!
他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但是——”
医生看着他们脸上浮现出来的劫后余生紧接着补充道:“病人的情况估计是要在重症监护里住上两天了,啊,你们放心,没有生命危险!”
“好的医生。”
江淮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分毫都看不出面上的慌乱,一副稳重自持的模样,脸上再无波澜。
“麻烦您了。”他诚挚的对着年长的医生鞠躬道谢。
“应该的。”
话没说完,医生接了个电话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江先生。”季镜出声道:“真的非常抱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景星身上,我已经第一时间报案了,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景星一个交待。”
江淮低头看她,她依旧是当年那副模样,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
江淮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声音努力的明朗些:“好的,季……老师。”
先江淮一步来到医院的梁警官见这个景象,上前说道:“江先生,我们要带许愿去警局先做一个笔录,您看这边,您自己一个人可以应对么?”
“可以的梁警官。”江淮说道:“您放心去吧。”
他将自己的目光转向季镜身旁的许愿。
“许愿!”
江淮淡声叫住她,三两步上前,站在季镜旁边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道:
“不要怕。”
他说。
许愿看着他的面容,一个劲用力的点点头:“江叔叔……”
她不再哭了,眼里有了些许的坚毅:“我一定会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年轻女孩的声音里仍然有一丝的颤抖,但话语落地却掷地有声。
旁边小梁警官和江淮告别,他们离开的时候,季镜鬼使神差的回了头。
一转身就看到江淮眼睛盯着他们,一直在目送他们离开,他眼里的情绪很重,但是季镜看不懂。江淮看见季镜回头,旋即伸出长臂和她挥手告别。
直至她转过头去,直到他们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再也不见。